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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·文学】我的右里

右邻是对夫妻。女的叫丹妮尔,男的,老记不住名字。


我们在Greenview Rd,绿景大道,住了快四年,我还没记住男右邻的大名,只能怪他不是英国佬的后代。


若是英国人,名字简单。花样少,易记。戴维、汤姆、杰克、约翰,数来数去,十几个常用名。外国人对“共享姓名”不嫌烦,我可没他们的好素养。就说我们公司吧,有四个戴维、三个蒂姆,还有一个胖一个瘦两个马丁。一堆同名,常给我添乱。因负责质检,工作中偶尔想找人的茬时,我高呼“David”。常有两个家伙同时回应,“Yes”或“I am here”。


你说烦不烦。


绿景大道虽名为“大道”,实际才500米长,共18栋独立别墅,分立道路两侧。论房子高矮,我们家“长”得最高大。高大有高大的好,二楼阳台一站,左邻右舍的日常生活,半数尽入眼底。别误会,我不是窥探人家隐私,而是“看风景”。我在楼上看风景,楼下的人在过日子。吃喝拉撒装饰了他们的生活,他们的生活点缀了我的文字。来澳洲13年,我对异国他乡的了解,全通过看风景瞧出端倪来的。


我早看出,右邻夫妇乃模范夫妻。夫唱妇随。


首先,他们有共同爱好。一是抽烟,二是喝酒。常见他们在后花园的太阳房里抽烟,烟雾缭绕,他俩如坐仙境。喝的是啤酒,用个布袋套着。那是个冰袋,他们喝的冰镇啤酒。


其次,他们都能干,多面手。看过他们亲自上阵,给墙壁刷油漆。看到他们开车去买了木板回来,电锯裁剪,然后敲敲打打,给太阳房换地板。花园里的烧烤炉,是他们动手用砖砌的。换灯泡这等小事,我猜他们闭着眼睛都能胜利完成……琴棋书画估计他们不会,但木工泥工电工的活,肯定玩得转。不是想夸丹妮尔夫妇是超人,澳洲哪家哪户,不是十八般武艺都能耍几招呢。没办法,人工贵得要死,抽水马桶漏水,人家上门来修,最低80澳元每小时。修理工随便磨个洋工,两百澳元就飞了。别说心疼,肉都会疼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。所以后花园一般有个工具房。电锯高压水枪斧子锄头长柄剪子泥工铲……都得有,如果你他姥姥的仅仅懂个锤子,得,你就长年累月放血吧。当然,你是国籍2.0版土豪另当别论。


其次,他们俩都勤快。好多个晒得皮都要暴起的下午,他们俩在花园里除草,栽花。丹妮尔穿个吊带裙,他老公光着膀子。他们家的前院后院,一年四季鲜花盛开。


看他们侍弄花草,我就偷着乐。春天里,百花开,右邻又不会买个黑罩子把鲜花罩住。我坐二楼阳台喝茶,斜着眼睛一瞄,无需沾花惹草自力更生,照样尽享美色无边。


一个同学到澳洲游一星期,说在澳洲容易区分外国人和中国人的住宅。外国人的家,花园里种的是各种各样的鲜花;中国人的家,花园里种的是各种各样的蔬菜。


判断正确。外国人更爱色,越色越爱,恨不得花园里每天姹紫嫣红。他们享受生命的途径,更多是落实到眼睛和心上。中国人更爱实惠,越实惠越来劲。我们对生活的追求,首先体现在满足嘴巴和胃的需要上。花园里能长出四季瓜果,省下柴米油盐钱,那就吾皇万岁。


丹妮尔夫妻都年满花甲。刚做邻居时,我以为他们已进入养老模式。Central Coast,本来就是个适合养老的海滨旅游城市嘛。


有次天蒙蒙亮,我开车去机场接朋友。一出门,丹妮尔正从车库开出台工具车。她竟然是修路工人!


丹妮尔个头不高,瘦,腰不粗,背膀子不厚,明显不属女汉子。看不出她能修路。看来澳洲真没性别歧视。男人能干的,女人也能上。


话说回来,这年头修路,不分中外,都不劳神锄头去挖坑,也不劳驾扁担去挑土,开挖掘机推土机的技术,女人照样能学会。


男右邻在哪上班,不清楚。在澳洲,这是隐私,我不好去刺探情报。有一点,可肯定,他比丹妮尔小一岁,62岁,按说也过了退休年龄。


澳洲是60岁退休制,男女平等。昨天今天和明天,广大群众都不会强烈要求人民政府搞延迟退休的新名堂。但,60岁退休,并不意味着法律规定你不能继续找个岗位发光发热。你去西人超市,会看到80岁的收银员。每周五下午,来我们公司清扫车间和办公室的,是76岁的山姆大叔。


澳洲的福利不错,60岁退休后,根据各自要求,养老金要么一次性发给你,要么分时段平均分发。养老金外,联邦政府每两星期会给老人发福利金。七老八十,不上班,照样能过出活神仙滋味。但,活到老,干到老,在澳洲常见。我决定向澳洲人民学习,如果我能活到200岁,199岁生日那天我还要坚持为人民服务。


论房子的块头大小,右邻不如我们家,但其它硬件,右邻远胜我们。右邻家的后花园有游泳池,我们家没有。右邻家有游艇,我们家没有。右邻家养了狗,我们家没有。你知道一条狗在澳洲花费要多少吗?每星期不花掉300澳元那不叫养狗。也就相当于每月6000元人民币哪,这哪是养狗,是养个活祖宗。


看人家有游艇有游泳池,不说羡慕嫉妒恨,心里痒是必定的。坦白说,我在菩萨前都求过一万次了,除了别人的大病小痛,人家有的,我都祈愿能和别人看齐,统统想有。打比方,某女第一次买彩票,竟中了一个多亿澳元,我就天天做梦,希望上天也给我这狗屎运。


我家后花园有300多平米空地,建个游泳池绰绰有余。一打听,价钱不贵,心里就蠢蠢欲动。刚张嘴,吾妻立马向我发问,“你看到丹妮尔家的游泳池一年到头用了几次?”我服了。不建,坚决不建。右邻家的游泳池,三年里,只使用过一次。丹妮尔的小外孙来,在水里泡了半天。除此之外,长年空置。


游艇更便宜。网上有个二手游艇在卖,要价4000澳元。再讲点价打个折,难度不大。可是,据我留意,右邻家的游艇,停马路边,去年一年没挪窝。算了,这类硬资产,又是经看不中用的鸡肋,食之无味,弃之可惜。


丹妮尔有三个孩子,两男一女。二儿子结婚生崽了,住墨尔本。前年圣诞节倾巢而出回了趟“老家”。大儿子三十好几,未婚,在德国工作。女儿三十岁,在英国伦敦打工。


你看,大龄未婚,不独中国印度常见,澳洲也有。


偶尔,隔着篱笆墙拉家常。从没听右邻说想念儿女的话,更没听他们为儿女还没成家唉声叹气。也不单是丹妮尔夫妇有这德性,我认识的原产地为澳大利亚的父母,儿女问题上,他们通通采取相同的方针政策,那就是:成长是儿女自己的事,作爹娘的,没必要每天挂在嘴边,放在心上;儿女大了,你们爱去哪里生活工作,更是你们自己的事。你们过你们的日子,我们抽我们的烟喝我们的酒,井水不犯河水。


佩服右邻夫妇的心比天地还宽,我准备向他们学习,要坚持修行。一直修到我家三个丫头翅膀硬了,我就硬起心来,任由她们满世界去翱翔,决不拽她们后腿想把她们仨拽回爹娘身边。

蔡成

大洋传媒原创作者

专栏作家

中国《读者》杂志社首批签约作家

现居澳洲




审核:Peter Yu/统筹:Adam/编辑:Jimmy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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