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·随笔】梦回家乡(三)


我想,在我过去生中,肯定有一世是阿修罗,然后在这一世中身上沾染着过去生的阿修罗习气。这习气和我执令到我身上充满戾气,充满各种无法解释的贪嗔痴。


要不,一个小小的女孩子,她不会如此凶悍,易怒好斗,骁勇善战。这与我的家庭和环境并不相符,这不是后天造成,纯属积习难改。


尽管到了如今的我,千帆过尽,心中有了敬畏,有了信仰,长期穿着旗袍,高跟鞋,倒也女人味浓郁,但在我所有童年脑海里,我想起自己的形象,眼前浮现的都是李魁,鲁智深,程咬金等人,我欣赏这样的人。我认为我就是这样子的人,我喜欢大老粗,我也认为我应该是大老粗,不拘小节大大咧咧,头脑简单,豪爽仗义。


大老粗除了语言粗俗之余,小动作也特别多,各种异想天开,各种坏水都在生活里翻滚,翻滚。不搞的鸡飞狗跳,不搞的人仰马翻绝不罢休。


那个年代,我小小年纪显示出本性里面的各种劣根质,贪婪,吃欲无度,眼睛盯着零食,好像零食控制了零魂,为了一个吃字没皮没脸,但丁在《神曲》里根据恶行的严重性顺序排列七宗罪,贪吃排第二,我的贪吃主要是零食,记得有一回我们班级排队到电影院看电影,我突然离开队伍,手上多了一条雪条,遭到老师批评。


我又突然离开队伍,手上拿着一串用竹条串着的甘草水果,老师又批评,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,老实本分的跟随着队伍齐步走,而我为了一个吃,全无顾忌,全无纪律,我记得老师对着频频离开队伍的我,眼神里全是火花,全是厌恶。我不但贪吃,还想着法子干坏事。


记得有一年夏天的午后,太阳毒辣辣的灸嗮着大地,我和奶奶弟弟们吃完了“豆花“,之后又吃了“草果”。


这豆花和草果其实就是豆腐花和广东凉果,奶奶是有钱人,于是,我自愿成为她的小跑腿,只要听到外面吆喝声,什么油甘橄榄杨桃李,什么糖葱薄饼豆条块,都统统和我们有关,我会在第一时间跑出门口拦截,之后,把奶奶拖着出去付钱,有时奶奶动作慢一点,我拼命拉,拼命扯,她有时给我推拉着踉跄前行,有时我上窜下跳,直接就想把她背在身上往外冲,幸好力气不算大,奶奶也还灵活,抓住门环或推开我,让我无法得逞。


那天的午后,我记得特别清楚,奶奶吃过豆花草果之后,在床上睡的鼾声此起彼伏,我指挥了大弟小弟围到床前,我划了一根火柴,火柴燃烧后有一根灰烬,我把灰烬尾部放一点点粘糊之后放到奶奶的脚底,然后用一根新的火柴把灰烬点起来,灰烬第二次燃烧没有火花,红色的火种只在灰烬的起燃点漫延到底部,然后熄灭,当火种燃烧到底部时,底部连接了奶奶的脚底,奶奶的脚突然就抖一下,我们就掩着嘴不敢笑出声,好激动,好兴奋,然后再来,奶奶有时的脚会下意识的晃,好像晃掉什么东西一样,但她在我长期的作恶下,没有一次醒过来抓到我。


做这件事的时候,我应该是九岁十岁这样的年龄,距离我把小弟弟抛在地下间隔三四个年头,我小时候太坏了,也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,充满了疑问,以至于和我亲近的人无人能全身而退。不是身残就是心残,没一个落得了好,母亲总是竭斯底里的指着我,我生你就是来报仇的,来讨债的。


小弟两个月时,我六岁,我吵着闹着要抱小弟弟,母亲说,你抱好,不可以把弟弟往上抛,母亲一讲完,我就把弟弟往上抛,接不住,摔在了地下,妈妈吓得失魂落魄,小弟窒息了很久才哭出声来,妈妈总懊悔不应该交待我不能做什么,只要说,你不能做什么,我就必定就做什么。


小弟没有摔成残废,是小弟的命数好。


我的一个堂弟就没那么幸运。有一天,我看着一铁锅刚烧好的粥,我突然想,我用手拿住铁锅一边,一边用几根头发,能不能成功的把它运到饭桌上,我立刻在头上扯下几根头发,开始做试验,头发完全无法承载铁锅的重量,于是,我就想小尾指呢?


用小尾指勾住铁锅情况会怎么样,当我在做这件事时,堂弟从外面冲进来,不知是我的小手指无力承载,粥水喷到了刚从我身边走过的堂弟手臂上,还是堂弟走的匆忙,撞到了我的粥上,混乱中反正堂弟就烫到了,幸好当时香港有一种烫伤药叫“莪术油”,专医烫伤,堂弟虽然没感染,但也留下了一块疤痕。


在这种不是致伤就是致残的日子里,我开始读初一了,读初一更需要干大事,我的坏事一直在升级,初一的这一次事件,轰动了学校,轰动了那个小城,我更加的臭名远播。在没臭名远播前,在学校打架斗殴,整蛊老师,不团结同学也是弄得神憎鬼厌,我亲耳听到父亲安慰母亲,你忍吧,忍到她十八岁,把她嫁出去就好了。然后两人在房间里唉声叹气。


初一的大事是我留书离家出走,当时搬进新房子时,我虽然没有参加入伙仪式,第二天我一睡醒就迫不及待的往新房跑,我分到了一间独立房间,母亲在前房,我在后房,中间隔的挺长,我自搬新屋后,便收留一个没了母亲,父亲娶了后妈的女同学同住,我和那个女同学还有其他两个女生,在学校组建四人帮,同出同入同吃零食的交情,我和这个同住女同学最好,当年的我是阿修罗转世,非常讲义气,为朋友两肋插刀,她在家遭后母挑剔,我义愤填膺,总想着能够为她出头,或者能够帮助她,有一天,她又和后母不愉快,我心生一计,老气横秋的说:”是我们离开家庭出去自己奋斗的时候了。”


这个离家创业的大计我一个晚上就计划好,第二步计划就是钱,父亲不知是因为我房间的梳妆台抽屉可以上锁,还是背着母亲藏钱,反正我房间的抽屉里有一千元人民币,当年一千元不是一个小数目,我拿了就走,临走时我写了封信给母亲,告诉母亲,我过不惯天天打骂的日子,要离开家庭,另立门户,她可以继续偏心弟弟,但以后我会比弟弟有出息之类。


我们各自留了纸条,拿了行李,在月黑风高的夜晚,在夜色的掩护下,向光明奔去,

我们逃出家门之前,我的目的是深圳,但当年的深圳要通行证,我们就任性的说,路边经过什么汽车,我们就上,目的地就在终点站,那天晚上的汽车是到汕头市区的,峡山离汕头不远,一个小时左右就到,我们到了之后,先是找旅馆,一夜无话。


第二天,我起了一个大早,也没有叫醒在睡梦中的同学,一手拿着一杯热腾腾的豆浆,一手拿着油条,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期待,见到商铺工厂的模样就敲门,敲了门有人我就问,你们要招工吗?有一个印刷厂的正在招工人,我一直推荐自己,你们可以给我试一下,那个师傅理都不理我,正眼也不瞧我一下,我在那里死缠烂打不走,他冷冰冰的讲,我们不招年纪这么小的。我当年从不认为自己小,我总以为自己很大。正和今天,我总以为我很年轻一样,我的人生总活在我的颠倒梦幻里,没一刻切合实际。后来我在诵读金刚经时,金刚经里面这样说: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生活的禅法,我无法如是观,我活在人世里的幻化中,是尘世的戏子,总以为清醒,脱的下戏服,谁知活到如今,还是深感一切皆执,皆迷。心随物牵,心随物引,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了信仰,深信因果关系,深信业报不假,才困住了跳跃不停歇的灵魂。


我拿着父亲的一千元还有同学带出来的几百元港币,我把港币换成了人民币,这种港币换人民币我熟知行情,奶奶手头上全是港币,有时我讨要钱,她拿出一百港币来推搪我,说没人民币,我拿了一百元港币,在峡山街道上一打听,黑市交易也有,正牌交易也有,早已了如指掌,我和同学把钱凑在一起,一边吃吃喝喝,一边找工作,出来之前,我没害怕过,也以为从此我在外面工作生活了,但在汕头找了两三天工作无果,同学开始哭哭啼啼,日夜吵着回家,我烦不胜烦,在离家不是三天就是四天这样子一个午后,打道回府。


当时回家之前,我以为我之前逃离,是逃离我在家庭中的悲剧,却不知我把悲伤给了父母。我更不知道,我们的这一场离家出走会牵涉那么多人,影响那么大,我背着一袋行李,风尘仆仆的一进家门,家里围满了亲戚邻居朋友,母亲倒在床上哀嚎,有医生在旁边,亲朋戚友唉声叹气,父亲一看到我,一下子冲过来抱住我,放声大哭,我第一次看到我的父亲哭,然而在这样的场景下,我没一滴眼泪,没一点后悔。可见我这人骨子里的凶残狠心。后来我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我,动不动就感动,动不动就流泪,我毫无当年的强大,越活越懦弱,这是我一直无法明白的转变。


在我回家后,我才从父亲口中知道,母亲知道我离家出走后就倒下了,是父亲发动亲朋戚友四下去找,找光我平时去的地方,找光了我当时外地的朋友,我有一个习惯,每到一个亲戚家,都会搭上亲戚邻居家年龄相仿的女孩做朋友,离开之后会通信,会寄点卡片贝壳之类的东西。于是,搜索面积更广更有难度,再加上我星期六天大体在家坐不住,母亲说我是“硫酸脚”硫酸脚在我们潮汕话中有如“赤仔”。


烂仔,大体形容男人,我不但是硫酸脚,还是"小渣亩"。“小渣亩”主要是指这一个姿娘,神经病,乱说话、散哭父,不然人形。我能给人想起的大抵是这些评价。


我大多数星期六天,骑着自行车,和同学到各种旅游景点,拜神的庙宇,有时骑几个钟头的自行车在太阳下晒出晒入。来去一阵风。


我那时还有一个嗜好,喜欢拜神。这一个拜神,到寺庙里和佛祖说话在我离开老家时从不间断。我有时自己去,有时叫小弟陪着我去。基于我人小志气大朋友圈广的原因,父亲发动的人都没有好消息来报。那几天时间,要了我父母的命。


连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,谁家生出这样的女儿都是倒大霉的。我这样的举动,在那个重男轻女,封建落后的潮汕,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,那次事件之后,人们的指指点点,正经人家的女孩父母约束她不能与我学坏,连一起离家出走的女孩,她的家人也不再允许她和我来往。这样的一场风波,我变成了一个异类,与潮汕好人家的女儿格格不入,我感觉我离泡猪笼不远了。



周凯纯

大洋传媒原创作者

笔名梦纯,1975年出生于广东潮汕,

清华大学mba,启泰投资公司副董事长。




审核:Peter Yu/统筹:Jimmy/编辑:Sasa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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